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一章 人間自是有情癡(修)

關燈
所有的故事都已經忘卻,所有的人都已經遠去。或許,這世間只剩下我一個人,會以一種花的姿態,迎接每一日照常升起的太陽,和每一夜的月落星沈。

是的,以一種花的姿態。

有時候我在想,自己究竟是什麽呢?前塵往事早已經記不清了。但自我有了意識,能用自己的意識判斷這世間的好惡後,我就已經寄生在這枝多刺常青的薔薇上了。

或許我就是這枝薔薇罷?在吸附了千年的風萬年的雨後,忽然間開了靈智。

可是……以這枝室內觀賞性的薔薇花來說,它短短的生命顯然不足以支持我的誕生。我沒忘記,每到華燈初上時便會有女人前來陽臺照看我,雖然多數時候,她是望著樓外小區的大門的。

那裏……有歸來的路吧。有攸關著自己摯愛的人,回家的路。

或許,我真的不是一枝薔薇,我是一個人。一個,曾經活生生而如今有著思想有著感知有著意識的人。在這個城市呆了這麽久,我早已不如最初那樣懵懂。更何況是這樣的家庭。

他們一定沒有註意到,每當他們做一件事,說一句話,投一個自以為隱秘的眼神時,會有一枝薔薇攀在陽臺,默默地註視著他們。最開始的時候,我對他們之間紛繁覆雜的關系,其實並沒有什麽興趣。那個時候我更喜歡看女人如何懊惱地將粥煮胡,看她用洗衣機洗洗衣服,用手指輕輕一按,就將幾間房裏照得燈火通明。

後來,我又喜歡陪著她,在她看電視時一同看,在她翻開書時一道讀。所以我想,其實上輩子我或許真的是一個人。現在的情況,或許與死後失憶的靈魂有些相似。雖然在這座城市,我從未感知到有其他與我相同的存在。

所以當所有的猜想都已經厭倦,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看完後,百無聊奈之下,我終於開始關註起這對夫妻的人際關系來。無疑,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人與人之間的欺騙了。或許,僅僅是一個眼神,一個笑容,便隱藏了所有。

好笑的是,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。

但是……

是紙,便終究保不住火。所有的謊言,總有拆穿的一刻。

看……這,不就是麽。

屋裏又傳來了男人的吼聲。我飄到另一面的窗戶前,默默地看著他們。還好,窗戶沒關,就是風有些大,將米色的窗簾吹的嘩啦作響。這已經是他們夫妻雙方冷戰後的第三天了吧?先前看到女人便在做紅燒魚,現在夫妻兩個坐在餐桌前,氣氛冷凝的可以。

“清雅,你老實告訴我,——清雲……到底是怎麽去的?!”男人的話一落,女人的臉色便悄無聲息地白起來。

“你在說什麽?”下一刻,女人勾了勾嘴角,“好端端的,怎麽突然想起姐姐來了?”說著,她動了動筷子,挾了塊紅燒魚放在他碗裏,眉目間似帶著淡淡的不解,卻又不經意地岔開話題,“嘗嘗,看姜味夠不夠?上次就是味淡了,沒有把腥味壓住。這次應該要好些。”

男人不答話,只是陰沈著臉,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。那目光,似乎要將她狠狠看穿,直要看到她心底去。

一片寂靜。

“你到底是怎麽了?”她一擡眼,驟然將碗一推,雙肘撐上餐桌,定定地回望。

“我是沒怎麽。”男人呼地站起來,椅子發出“擦”地一聲,將女人驚了一跳。“我是問你,清雲到底是怎麽去的?!”

“能怎麽去啊,不是出車禍嗎?你又不是不知道!……你今天問這個到底是想幹什麽?”她抓住雪白的桌布,直到手心傳來潮乎乎的觸感,她才驚覺自己的失態。小小的一張臉慢慢脹紅,說不清楚是發火,還是借機掩飾心中的驚慌,她索性昂頭望進他的眼睛,“你今天是專門要跟我鬧嗎?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,你還想怎麽樣?”

“我說了,我不想怎麽樣。重要的是清雲!她那麽無辜,她,她是你親姐姐!都到今天了,你還想要瞞我嗎?”男人的眼神越發的可怕,似乎要將她生生吞了。

“你在胡說什麽?”似乎,連底氣都不那麽足了。

男人卻倏忽轉身走進書房,弄出一片拖箱倒櫃的聲音。女人只是木木地站在原地,眼神卻不自覺地跟到了書房門上,卻終於不敢上前一步。

“你自己看看!”男人從書房中出來,興師問罪般,朝她氣勢洶洶地吼道。她無端地稍放下了心,他果然並不是要收拾東西要走呢……只是回眼看到他拿出好大一包牛皮紙封,走到餐桌前,重重地往桌上一丟,那沈重的一聲“啪”,讓她生出些不詳的預感。

心一點一點沈下去。她的手有些遲疑,卻一時不敢將紙封拆開來看。

這是什麽?

是……連證據,都有了嗎?

可是當年,她明明做的那麽隱秘。

明明應該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。

她千方百計,隱瞞了那麽久的,甚至以為將全天下人都瞞過的手段,為什麽在結婚三年後,會被志興知道?

“劈啪——”,一陣冷風吹過,窗簾拍在窗欞上,發出驚人地爆破聲音,她心一沈,終於將牛皮紙封拿到了手中。

是好重好沈的一大封“證據”。如果真是證明她殺了清雲的證據的話。這麽多……該好難收集的吧?她自信沒有留下那麽多蛛絲馬跡的。

“哧啦——”撕開牛皮紙,她將裏面的文件,照片,一一翻來看了。

心裏居然慢慢平靜下來。就像被審判的罪犯,沒宣判之前,永遠不知道自己將會遇到什麽,心中惴惴,惶恐不已。但至宣判之後,卻又能鎮定自若了。……反正,怎麽都成定局了吧?自己再惶恐再擔憂,都沒有改變的可能了。

所以,其實人怕的,只是未知麽?

她一份份翻開來看了。

這是……她給那個人賬戶匯錢的票據……這張磁盤……是清雲車禍前,她打的最後一通電話的通話記錄麽……啊,居然還有些照片。雖然形容模糊,但仔細一辨認,她就認出了自己。

那個時候……自己是在幹什麽?

啊,是了。

眼看著清雲就要成為他的新娘,她心急了。

人一心急,往往就會誤事。

現在,可不就是這種情況?

當年她若不那麽心急,也不會留下這些證據了。

“嘩啦——”她的手一傾,雪白的紙片稀裏嘩啦地落到地板上,像下了一場慘白的大雪。她只當不覺,望著志興的眼睛,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出來。

“我現在再說什麽,你是不是都不會想聽了?”

“沒錯。”志興的聲音為什麽這麽生硬,毫無轉圜的餘地?她感到徹骨的寒,就像臘月炎冬結冰的河水,生生地往骨子裏戳去,那般冷,那般痛。

“就這麽些東西……你將我們三年的夫妻情意,至於何地!”她降低了音高,眼淚滑過臉頰下顎,打在了頸上,冰淩入心。

志興啊志興,你可知,有一種痛,是恨不得要將這世界全部毀去的痛苦。

而有一種愛,是愛到心都死了,卻依然不能斷絕的偏執。

“志興……為什麽,現在要說這些呢?”她恍然四顧,“我們應該好好的呀,你看,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魚……是,之前是我不對,我道歉,我們和好啊……為什麽要說這個呢……?”擡眼看去,志興卻依然紅著眼看她,目光是她不熟悉的……恨。

她瑟縮了下,語氣也不禁輕了起來,“我們……是哪裏出了問題?……為什麽要弄成現在這個樣子?”

“這就要問你了!”志興似乎也累了吧?她看到他肩膀一垂,坐到沙發上,將頭埋了下去,連襯衣領子翻起來,也沒註意。……他那麽積極陽光的一個人,是要怎樣,才會頹然到這個樣子?

啊……她又忘了,是她呢。是她清雅,給志興帶來這樣的困擾。

“我已經報了警。”志興說,沒有擡眼看她。

她無力地苦笑一聲,“志興,你,你擡頭看我一眼。”就一眼。一眼就好。

我要看看,在你的眼裏,是不是真的就沒有我的存在?是不是自始至終,我都只是清雲的替代品?我在你身邊三年,你心底念念不忘的,是不是依然是那個死去三年的人?

“你擡起頭來,看我一眼吧。”她放柔了聲音,和多年前一樣,軟語相求。

志興心中一動,擡頭看過來,卻見她站在窗臺前,伴著呼啦飄飛的窗簾,對他甜甜的笑。

她的淚痕依稀未幹,一雙眼睛卻如燦爛星子,清亮無塵。

“志興。你知不知道,我有多愛你?”她喃喃自語,眼神卻有些迷離了。

志興啊志興,你不明白,被嫉妒啃食得將要發瘋的感覺,到底是如何一種痛。明明自己比清雲早認識你,你為什麽……還要選她呢?那種痛苦,那種痛徹心扉的嫉妒,夜夜蠶食著她僅有的理智。她知道這種愛太危險太偏執,可是,愛便愛了,她又有什麽法子?總不能將心割掉,將你遠遠的丟出去?

嫉妒的愛。

殘缺的愛。

偏執的愛。

愛到,恨不得殺了自己的姐姐。

這種極端的歇斯底裏的愛情,總讓她有種走在懸崖邊緣的錯覺。

這種愛,太沈重,太奢侈,她其實要不起的。

只怪她太貪心。

如果……當初不愛,就好了。

不愛,就不會有恨。

是不是?

“志興……”

“我知道,我欠清雲一條命。”她擡起眼,滾燙的淚水不斷湧了出來,滑過下顎,變得冰冷。

“……你是不是要我還?”是不是?

“那……我還就是了。”

“反正,都是欠她的。”

“……如果還有下輩子,我真希望,不再愛,不再恨,那這一切,就都不會發生了。”

“再見了。志興。”

她朝他揚起淺淺的笑,聲音一如每天早上送他上班的溫婉,只是這一句之後,卻是真的再見了。

看著她熟練地拉開落地窗走到陽臺上,我甚至有一瞬間地失神。

……她這是要……跳樓自殺麽?

人類,真是脆弱的生物啊,是不是?

愛情是什麽,居然有這樣的力量,可以讓一個女人做出這樣愛恨極端的事情。生死之大,豈是你漫隨心意便可以更改的?

罷,罷,罷。你終究曾照顧過我,誰都有資格責備你,我卻只能沈默。

或許,這便是那句“人間自是有情癡,此恨不關風與月”罷。

但是……

不過……

……你跳樓自殺便也罷了,我不攔你(雖然攔也攔不住……)。只是,為什麽跳下去的時候,你還要那樣不小心,將我這盆薔薇花也碰下去……

巨大的“啪”的聲音在耳畔瞬間響起,一股絕大的吸引力就這樣突然從樓下傳來,我甚至連不妙的心思都未生出,便這樣失去了意識。

雖然,在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,我的腦海裏仍然有很多想說的話。

但是,最終,最終也沒有說出來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